“春耕”到底是一幅怎样的画面呢?
上世纪九十年代初,我出生黄土高原上的一个小山村,对于“春耕”这个词汇再熟悉不过了。
“布谷飞飞劝早耕,春锄扑扑趁初晴。”布谷鸟在惊蛰的清晨叫了两声,春耕的景象就正式拉开序幕,耕牛和犁耙就开始出现在原野上了。那时的村子四处写意着油菜花的明媚,飘逸着新翻的泥土的清香。后来,慢慢地又添加进了“隆隆”的机器声,大地呈现出一派勃勃的生机。
荀子说“春耕,夏耘,秋获,冬藏,四者不失时,故五谷不绝。”抢在春季里,耕种下春天的种子,才会有后来的夏秋之收,冬来之藏。春耕开犁,也便成了春季最重要的事情。在我的印象里,村东的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,扶着爬犁的父亲便也出现在了熹微的晨光中。
婆娑晨曦里的父亲像诗人一样举起鞭绳,把灵感提在“笔尖”,准备在大地上纵情泼墨。随着风甩出一声清亮的鞭子呼号,蓄势已久的耕耘从名词变成了一个极具暴力美学的动词。宣泄、挥霍,趁着激动的心情,借着一鼓作气的东风,为整片田地写下对春天崭新的定义。你看,犁铧正卖力地破开土层,种下入木三分的诗行,用铺陈、起伏的排比虔诚地颂扬春天。当波浪涌动的时候,一声声惊叹将顶着深深浅浅的绿意,从大地上次第生长出来。
休息的时候,父亲也要让自己的脚和田野靠在一起。坐在田野的边缘的田埂,他的目光缓缓向上抬起,越过村庄的篱笆,沿着杏花遥指的方向一路飘向天空,望向降落到未来的一场场大雨,望向贮存在天空上的一粒粒阳光。那一刻,无数农谚在他的旱烟里冒出,他佝偻的身影里渐渐有了气象学专家的轮廓。
其实,这片黄土地就是父亲最好的经书,而他也是最勤奋的求学者,日日耕读,夜夜怀想,内化于心,外化于行, “知道时节的雨就是好雨”,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亲并不会背唐诗三百首,却能慢条斯理地吟诵“好雨知时节,当春乃发生。随风潜入夜,润物细无声”,这和播种的技巧一起深深烙印在他的骨子里。当春雨如约而至,父亲便会点着烟,静静地听它呢喃絮语,听着这一年的光景在春雨里淅淅沥沥、轻轻抽芽的声音。
“耕地,需要深耕。读书,需要精读。虽然每一次付出,都是在耕耘着此时,而此时的耕耘,才能有后来的收获。”父亲的话语里蕴藉着“春种一粒粟,秋收万颗子。”的恢宏哲理。大地敞露着自己亮堂堂的胸怀,任由如雪粒般的化肥散落于田地隆起的沟壑间,一颗颗的化肥,一粒粒的种子,一行行的田园诗句,为如诗如画的秋天蕴藏力量。我看见,一片春光的不远处,一地秋收在这田野上蔚然成行,那平平仄仄的诗意里是年丰时稔。
或许,比起我,父亲更懂得春天的浪漫吧。在他弯曲的腰背上,我看见了春天最生机勃勃的笑容。
如今,我已经脱离了乡村,过着“脚不沾土”的生活,但每到春天,我总会想起春耕时的情景,想起父亲的殷殷嘱托。原来,时间也像一头老牛,早在我的生命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。在一些风雨温柔的梦里,我依旧能够听见犁与土壤的耳鬓厮磨,而春天便在日子里更茁壮地生长出来。(金文君)